赵源的话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但那双骤然暗沉、翻涌着痛苦与猜忌的眼睛,却明明白白地映出了那个多年前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傍晚,他母亲刘桂芬拍着大腿,信誓旦旦喊出的那句“我看见她和人进招待所了!”所带来的、至今未曾拔除的毒刺与永恒的疑云。
青如许的心脏象是被一只冰冷的、布满铁锈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瞬间呼吸一窒,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原来……原来那根刺,一直就扎在他心底最深处,从未松动,更未消失。它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狠狠扎向她。她看着眼前这个曾与她共享过体温、憧憬过未来,如今却用最不堪、最恶毒的臆测来审判她的男人,一股混杂着巨大委屈、灭顶心寒和荒谬感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让她眼框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
她强忍着那即将决堤的软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破碎的弧度,象一面被打裂的镜子:“就象当年什么?赵源,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是不是在你心里,我青如许永远都是那个为了业绩就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自己身体和灵魂的女人?!是不是?!”
回忆如同失控的、带着倒刺的潮水,猝不及防地将两人淹没、撕扯。那些共同在满是油污的维修店里打拼、相互倚靠着度过一个个难关的日夜,那些他曾在深夜为她留的一盏昏黄灯火、一碗冒着热气的麻辣小面……曾经那些以为坚不可摧的温暖,与眼前这张写满刻薄怀疑、冷漠疏离的脸,残忍地重叠在一起,割裂得让人心慌,让人只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情感废墟。
赵源被青如许眼中那抹清淅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痛楚刺得别开了眼,不敢与她对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拉坏的风箱,却依旧固执地、用沉默筑起高高的围墙,不肯低头,不肯承认那根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过往一切最彻底的否定。
争吵到了这个地步,早已偏离了最初关于“通气”与“合作”的缘由,彻底堕落成了对过往未曾愈合的伤痕、对彼此人格最阴暗猜测的、又一次血淋淋的、毫无意义的撕扯与凌迟。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恰到好处讶异的声音插了进来:
“青小姐?”
两人同时一怔,像被按了暂停键,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秦天正从走廊另一端不疾不徐地走来,依旧是那身剪裁精良、质感上乘的休闲西装,将他高挑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他脸上带着一种分寸感极佳的关切笑容,目光先是精准地落在青如许微微泛红、残留着激烈情绪痕迹的眼圈,以及她那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脸上,然后才仿佛不经意地,转向旁边脸色铁青、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暴躁气息的赵源。
“真巧,又见面了。”秦天走到近前,极其自然地自动过滤了赵源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不善目光,视线专注地停留在青如许身上,语气温和,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熟稔,“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那些人……没有再来骚扰你吧?”他刻意提及昨天的事,既是关心,也微妙地强调了他们之间已有的、共同面对过某种不堪的“联系”。
他的出现,他话语里那毫不掩饰的、指向明确的关心,象一簇跳动的火苗,不偏不倚地丢进了赵源胸腔里那桶早已蓄满、名为“嫉妒”、“失控”和“被忽视的愤怒”的炸药之中。
“他是谁?你和他昨晚为什么会在一起?”赵源死死地瞪着青如许,“你被人骚扰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青如许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将脸侧向一旁,连眼风都吝于给赵源一个。解释?对不相信自己的人,她早已懒得解释。
秦天向前半步,身影巧妙地将青如许护在了更具安全感的位置。他面对赵源几乎喷火的视线,神色未变,语气平稳得象在陈述一则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昨晚在滨江路,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纠缠青小姐,言辞不太干净。我恰好路过,帮忙解了围。”他略去了丁海正的具体名姓,用“不明身份”模糊处理,却精准地锚定了“滨江路”、“纠缠”这些关键词,坐实了事件的存在与他“在场”的合理性。他的解释简短,客观,不带任何情绪喧染,反而更显得确凿无疑。
但秦天的这份解释,反而加大了赵源的怒火。他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秦天平静的脸和青如许沉默抗拒的侧影之间疯狂摇摆。昨晚她和自己吃了火锅后,竟然没回去,而且去了滨江路?而且她遇到了这种事竟然都没告诉他!他还是从一个陌生男人的口中得知!一股被彻底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恐慌,混合着男性领地被打扰的原始愤怒,轰然引爆。
“纠缠?”赵源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嗤笑,抢在青如许开口之前,语气尖刻得象生了锈的锯子,带着一种不过脑子的、将所有怒火迁怒于她的失控,“有些人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那些破事总他妈的找到你头上?怎么就不去‘骚扰’别人?!”
这话如同淬了剧毒、带着倒钩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青如许所有勉力维持的防御,直抵心脏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源,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
秦天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看向赵源的目光里,不再是之前的无视,而是带上了几分清淅的审视与不赞同。
青如许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流经过喉咙,带着冰碴般的刺痛。她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看陌生人般的眼神看着赵源,一字一句,清淅地、缓慢地,象是要将这些话刻进彼此的记忆里:“赵源,你真是……无可救药。”
她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身的消耗。转而面向秦天,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勉强算得上得体、却难掩疲惫与苍白的笑容,尽管声音还带着争吵后的微哑与紧绷:“秦先生,我没事。谢谢关心。”她顿了顿,目光越过秦天,投向电梯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