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赵源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后才朝着“刘一手”火锅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仿佛要去的不是一家火锅店,而是要宰割他的屠宰场。
还离得老远,“刘一手”火锅店那股熟悉的气味便将他淹没。牛油、辣椒、翻滚的骨汤,还有食客们喧嚣的声浪,构成一个与门外清冷街道截然不同的、过于饱满的世界。他几乎不用查找,视线就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那个靠窗的老位置上。
青如许已经在那里了,面前两杯茶水袅袅冒着稀薄的热气,她正侧头看着窗外,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赵源记得,以前青如许也经常坐在这个位置上等他,也喜欢这样侧头看窗外的风景。
那时他总会悄悄绕到她身后,然后冷不丁出声,青如许总会被他吓一跳,然后伸手和捏他的耳朵。
然而现在一切都物是人非,这种感觉让赵源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即不想面对,也不想离开,就这么麻木地走了过去,拉开青如许对面的椅子。
青如许听到声响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把一杯茶往他这边推了推,“你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坏了,还在修。”
“锅底我点了,特辣。菜你看看还要加什么?”青如许将一份被油渍浸得发软的菜单递到赵源面前。
以前来这里,他总是下意识点鸳鸯锅,嘴上说着怕她胃受不了,心里或许也存着点各退一步、中和折衷的期望。可她偏偏嗜辣如命,爱那口能让人头皮发麻、涕泪横流的极致痛快,说那才叫活着。
就为这点小事,两人也能争上半天,一个说对方“不懂养生”医生说了要吃得清淡对身体才好,一个反击对方‘微辣是庆市人最后的底线’绝不接受鸳鸯锅。那时候不懂,婚姻生活里的麻烦,远比火锅的口味要难调和得多。
“随便,你点吧!”他把菜单推回去,声音里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
她也不推辞,拿过菜单,指尖快速划过那些熟悉的菜名:“毛肚、鸭肠、黄喉、耗儿鱼、老肉片……”报得又快又准,都是过去那些年里,被验证过能取悦他味蕾的东西。
点到最后,她话音顿了顿,象是无意间想起,补了一句:“再来一份脑花。”
他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脑花这东西,他以前是绝对不碰的,看着那白腻软塌的质地,总觉得有股子难以言喻的腥气。
是她,用那种混合着怂恿和强迫的姿态,非说好吃,软糯像豆腐,营养丰富,硬逼着他尝了第一口。后来,竟也真的慢慢接受了,甚至成了他们每次火锅的固定节目。
这感觉有点象他后来领悟的婚姻,一开始是抗拒、不适应,慢慢地被磨平了棱角,也习惯了,甚至从中尝出点相依为命的温情。可真等到分开了,才发现那些不自觉的改变,早已成了身体记忆的一部分,怎么也绕不开。
而这回点菜时那点细微的、全是过去影子的动作,象一根过于柔软的羽毛,猝不及防地刮过两人心底那些早已结痂的角落,让两个的情绪瞬间都有些失落。
点完菜,两人都沉默着没有开口。两双眼睛都直愣愣的盯着还没滚沸的锅底。赵源喝了一口茶,粗硬的茶叶梗在他嘴里散发着一股廉价的、带着苦味的香气。
最终还是青如许打破了沉默,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下午仔细想了想王悦的话,有个发现。”
赵源又抿了一口茶,滚烫的茶水也化不开他语气里那点混合着耿直与抵触的硬块。“人家临东肯给机会就是好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你心思能不能别老放在琢磨人、跟人斗上?”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出几分熟悉,象是过去许多次争论的开场白,带着一种预先设置的、对她的不认同。
在他简单非黑即白的技术世界里,所有的复杂人性都可以被简化为“故障代码”,而青如许,偏偏是那本他永远读不懂的、没有索引的乱码说明书。
青如许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一下,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了。一股火气“噌”地顶上来,烧得她喉咙发干。
但想到眼下这艘刚刚勉强拼凑起来、还经不起风浪的小船,她又强行把那口气压了下去,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赵源,你以为我想斗?是这市场、这世道逼得你不得不斗!”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得象刚磨好的刀子,“王悦先抛出丁海正这座大山来压我们,再表现出惋惜和为难,就是为了让我们觉得机会难得,必须紧紧抓住,最好还能感恩戴德!这就象街边卖大力丸的先耍一套把式,让你看得眼花缭乱,觉得不买就亏大了,最后才发现,那丸药可能连面粉疙瘩都不如。这样在以后的合作里,我们天然就矮了一头,资源和政策上,她就有了拿捏我们的资本!”
她想起在kttp那些吞下的委屈,被轻飘飘夺走的晋升机会,还有丁海正那张恶心的脸,语气不由得激动起来:“我告诉你,王悦这一手叫驱虎吞狼,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她既要靠我们打开市场,又怕我们做大了不受控制!我们现在不争,不为自己争取主动,难道要等代理权拿到手,变成她案板上的鱼肉,任由她拿捏分配吗?”
恰在此时,锅烧开了,赤红的油汤疯狂地翻滚冒泡,辣椒和花椒在高温下滋滋作响,爆裂出浓烈呛人的辛香,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那不足一尺的方寸之地,象极了他们此刻一触即发、无法调和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