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如许将搭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收回,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凉。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合作者的诚恳笑意,仿佛刚才那句带着诱惑与胁迫的话语,并非出自她口。
“赵师傅改变主意了?”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赵源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向窗外那片被电线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阳光通过蒙尘的玻璃,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挺拔的背影此刻却显出一种被无形重压弯折的疲惫。他沉默着,仿佛在和自己做最后的斗争。空气里,传来外面调试机器的嗡嗡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紧绷的角力。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却又夹杂着不甘:“马工……你真能引见?”
“我青如许,从不开空头支票。”她走回桌前,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姿态象一株风雨中依旧挺直的修竹,“但前提是,我们需要先成为‘合作伙伴’。”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赵源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红丝,象是熬了无数个夜晚,又象是被内心激烈的挣扎所折磨。“好!合作可以谈!”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但条件,必须按我的来!”
谈判,这才真正开始。方才那短暂的、因“马权”之名而达成的脆弱共识,就这么一下子就断掉了。
“你说。”青如许重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倾听的姿态,。
“股权,我占百分之六十,你四十。”赵源开门见山,语气强硬,试图重新夺回主导权,“管理和财务,必须由我主导。你负责销售和市场,重大决策,我有最终决定权。
赵源心里有气,青如许当初背着自己去丁海正那里做销售员,既然她那么爱做销售,那他就让她当一个销售员。
青如许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讽刺的弧度。
“赵师傅,”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像小锤敲打在冰面上,“你是还没睡醒吗?还是在‘许愿’这一亩三分地待久了,忘了外面市场的规则?”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死死地盯着赵源,“没有我的销售网络、市场判断和客户资源,你的技术,在王悦和临东工厂眼里,价值至少要打个对折。他们找的是能共同开拓疆土的将军,不是找一个只听令行事的工匠。管理和财务你可以参与,但必须共管。否则,我凭什么为你做嫁衣?”
“共管?笑话!到时候意见不合,听谁的?”赵源冷声,带着技术人员的执拗和对所谓“外行指导内行”的本能排斥。
“那就设立规则。”青如许毫不退让,逻辑严密得象在构筑一道堤坝,“销售与市场相关,我主导;技术与维修相关,你主导。涉及重大资金支出、人事任免,必须双方签字生效。这才是合作,不是谁吞并谁。”
“那利润分配呢?”赵源抛出另一个内核问题,眼神警剔。
“按股权比例,天经地义。”青如许回答得干脆。
“不可能!”赵源断然拒绝,“前期我的维修站要投入资源、人脉,风险我承担更大,利润我必须占大头!”
“风险?”青如许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赵源,收起你那套过时的算计。现在最大的风险是拿不到代理权,是丁海正把我们彻底挤出这个市场!没有代理权,你的维修站还能撑多久?那些被‘星星’抢走的客户,会自己回来吗?”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解剖刀,再次精准地划开他试图掩盖的脓疮。“我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船要是沉了,谁占的座位多点毫无意义!”
赵源被她堵得脸色一阵青白,胸口剧烈起伏。他发现自己在她缜密的思维和凌厉的口才面前,那些基于经验和固执的防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带着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说中心事的恼怒:“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青如许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该抛出她真正的方案了。她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那张他们曾一起趴在上面规划未来的旧桌子,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恢复清明。
“股权,我可以暂时接受你六我四。”她开口,语速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我要添加对赌条款。”
“对赌?”赵源皱眉,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而警剔。
“没错。”青如许迎上他疑惑的目光,眼神灼亮,带着破釜沉舟的赌性,“以一年为期。如果我能带领团队,实现首批销售八十台临东挖掘机,并且回款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她顿了顿,清淅地吐出条件,“我的股权,自动调整为百分之四十五,你的降至五十五。相应的,利润分配也按此比例执行。”
这个条件极其苛刻。八十台对于一个新品牌、新代理商,在竞争如此激烈的市场,几乎是不可能的。赵源瞳孔微缩,震惊于她的狂妄,或者说,震惊于她如此笃定的自信。他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坚定。
“如果……你做不到呢?”他声音干涩地问。
“如果做不到,”青如许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自愿将股权降至百分之二十五,并且,后续公司管理以你为主,我辅助。马工那边的资源,我依然会帮你引见。”
这几乎是将自己逼到了绝路。要么赢,赢得应有的地位和话语权;要么输,输掉好不容易争来的起点,甚至可能再次沦为附庸。她在赌,赌自己的能力和判断,赌这个市场的潜力,更赌……赌她必须向所有人证明的自己。
赵源沉默了。他看着她,这个曾经同床共枕、如今却陌生得让他心惊的女人。她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和清淅的商业头脑,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同时,心底某个角落,却又隐隐升起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种强大所吸引的悸动。
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宣战,用她自己的前途和尊严作为赌注。